□张勇
夏季的雨,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夏季的雨,隔着一个山沟,这边下着雨,那边晴朗无云,这也许就是夏季的浪漫吧。浪漫的夏雨,总让人猝不及防,特别是夜晚,城市华灯初上,笼罩在烟雨之中;而农村泥土的腥气混杂着草木灰和坑塘边树木的摇曳,会带我进入一片凉爽的天地。那一刻,我忽然想起老家院墙外的池塘,荷叶田田挤满了水面,荷花香气四溢,有粉色的、红色的、紫色的……争奇斗艳,花香被风一吹,蛙声此起彼伏。 小时候的夏天,暑热难耐,家门口东边的池塘就是我的乐园。打完麦子,到池塘里洗一下,顿时带走了汗水和疲惫;池塘边长着毛桃树(学名构树),结满了红彤彤的毛桃,甜得直透心底。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早上或者傍晚到池塘僻静处摸虾捉鱼,准不会空手而归。更奇妙的是,沿着池塘的边缘游走,下面填满了不规则的石头,因为这边紧邻菜园,人们很少来往,鸭子、大鹅成群结队地在此嬉戏,好不自在。这也成了我摸鸭蛋、鹅蛋的好去处,每次去都会有惊喜,让我在戏水之时收获满满,高兴不已。 雷阵雨刚过,田埂上的积水还在往下淌,青蛙就迫不及待地开唱了。最先亮嗓的是几只老青蛙,声音浑厚得像蒙了一层水汽的铜钟,紧接着便是千军万马般的附和,高高低低织成一张网,把整个村庄都罩在里面。我和两个妹妹带着小伙伴,喜欢搬着小板凳催父亲去池塘边钓鱼,父亲如果有空闲时间,就会一口答应下来,坐在池塘边漫不经心地钓鱼。我们信心百倍地等待鱼上钩,准备好水桶装鱼。我们还比赛谁能数对一分钟里有多少种蛙声,最后总被此起彼伏的叫声搅得晕头转向,笑着滚作一团。 妈妈说青蛙是庄稼的守护神,每当蛙声最盛时,北方庄稼地里的玉米就会疯狂地生长。我听过一个夸张的说法,如果晚上在田野走过,凝神屏息就能听到玉米疯狂生长的声音。南方稻田里的稻子憋足了劲儿生长,生怕落后。妈妈纳鞋底的竹筐放在门槛边,线轴在膝盖上转得飞快,针脚里都带着蛙声的节奏。我们趴在竹筐边看她穿针引线,偶尔有晚风吹过,带着稻子的清香和池塘的潮气,把蛙声送得更远,连天上的星星都被震得轻轻摇晃。 后来,池塘被人承包了养鱼。再回老家时,院墙还在,只是墙根的青草疯狂生长,永远也清除不干净,应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但我仍然弯腰拔草,想起妈妈在院墙边种的大葱、韭菜、苦瓜和番茄,还有每次回家,妈妈给我特意准备的馒头、面粉。 如今再次归家,妈妈蒸馍的竹筐落满了灰尘,针线筐落寞地待在门后,再也听不到蒸馍时柴火“哔哔叭叭”的燃烧声,以及针线穿过布面时,与蛙声应和的双重合奏。这节奏恰似天地间最美妙的奏鸣曲,一直回荡在我的心间。 我前几天整理旧物,在书房里翻出一本旧书,里面夹着一片枫叶,纹路清晰可见,记起来是当年在银川求学时,在一片树林里捡的,那时总以为捡起这片枫叶,就能把蛙声装进里面。如今,火红的枫叶早已褪色,可每当指尖触到枫叶,耳边还是会响起那样的夏夜。或许蛙声并没有真的消失,它们只是躲进了记忆最深的岁月里,在某个潮湿的夜晚,悄悄漫出来,打湿了异乡的梦。 (作者供职于南阳医学高等专科学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