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
病案一
吉某,女,19岁,高中学生。2015年12月28日初诊。 主诉:失眠3年,加重半年。 症见:3年来,吉某因学习压力大,睡眠极差,每天中午出现心慌、双手颤抖,晚上头晕胀痛,入睡困难,烦躁,伤心欲哭,善太息,不知饥。 吉某曾服用中药治疗,但是效果差。月经正常,排便少,舌尖红、苔白稍厚,脉细。
病案二 卢某,男,52岁。2015年11月13日初诊。 主诉:胃脘灼热难忍,胀闷不适5年有余。 症见:胃脘灼热,泛酸,喜食冷物,胀闷,偶尔隐痛不适,嗳气明显。 卢某常年口服抑制胃酸的药物,服药后症状减轻,停药后反复,也曾服用中药治疗,症状不减轻。大小便正常,舌质红、苔厚腻,脉沉。 胃镜检查结果显示:慢性红斑性胃炎。
国医大师张磊在诊治中常以“生病起于过用”谆谆告诫患者,令其引以为戒,吾等侍诊者亦深受启发。现笔者从张磊的两则病案说起,引导大家如何理解“生病起于过用”。这两则病案记录的都是临床常见病,为何治疗后,效果均不显著? 病案一 吉某是一名高中生,学习压力大,属于劳神过度。《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脾在志为思。”而心主血藏神。故思虑劳神过度,则耗伤心血,损伤脾气,可致心神失养,出现心悸、心慌、健忘、失眠、多梦,以及脾失健运,导致纳呆、腹胀、便秘等症状。 病案二 卢某,常年有胃脘烧灼感,屡治不效。张磊查看其曾服药物,并无不妥,于是细究其生活饮食习惯。原来卢某素喜食醋,每日三餐必饮100毫升~150毫升。长期嗜好酸味,日久损伤内脏,终致病变。以上两位患者,针对病因治疗后,症状很快减轻。 导致疾病的原因多种多样,如六淫、七情、饮食、劳倦、外伤等。在正常情况下,阴平阳秘,精神乃治;过用则阴阳失衡,疾病乃生。所谓“过用”,指超越常度、过度地使用。“生病起于过用”的理论源于《黄帝内经·素问·经脉别论》:“故春秋冬夏,四时阴阳,生病起于过用,此为常也。”此观点在《黄帝内经》的病因理论中占有重要地位,是中医病因学的基本观点和突出特点之一,且对后世医学家及其医学理论产生了深远影响。关于“过用致病”,大致可从以下5个方面阐述。 饮食不节 饮食是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但务须有所节制。饮食之大饥大饱、过寒过热或偏嗜,皆属“过用”范畴。食物赖脾胃以消化,故饮食不节、暴饮暴食主要损伤脾胃,导致脾胃升降失常,出现脘腹胀满、厌食、嗳腐吞酸、泄泻等症;甚或聚湿、生痰、化热,变生他病。《黄帝内经·素问·痹论》谓:“饮食自倍,肠胃乃伤。”经常饮食过量,不仅可致消化不良,还能影响气血流通,致经脉瘀滞,引发痢疾或痔疮。《黄帝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指出:“因而饱食,筋脉横解,肠澼为痔。”过食肥甘厚味,易于化生内热,可引起痈疽疮毒等病证,即《黄帝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所言:“膏梁之变,足生大丁。”当今经济发达,物质丰盈,饮食不节亦为现代多种疾病,如肥胖病、糖尿病、心脑血管疾病、脂肪肝、痛风、肿瘤等的重要病因或诱因之一。 饮食偏嗜 饮食不应有所偏嗜,方能使人体获得全面的营养。若偏嗜寒凉的食物,如过食冷饮瓜果,可损伤脾胃阳气,导致寒湿内生,发生腹痛、泄泻等症;若偏嗜辛温燥热的食物,则易使肠胃积热,出现便秘、脘腹胀满等症。饮食五味偏嗜同样会导致疾病发生。如前述病案2中的卢某,嗜酸如命,遂致常年胃脘灼热难忍。长期偏嗜某种食物,会使相应脏腑机能偏盛,久之则发生病变。《黄帝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有云:“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是故味过于酸,肝气以津,脾气乃绝;味过于咸,大骨气劳,短肌,心气抑;味过于甘,心气喘满,色黑,肾气不衡;味过于苦,脾气不濡,胃气乃厚;味过于辛,筋脉沮弛,精神乃殃。”此段明确指出五味过偏,会伤及多个脏腑,引发多种疾病,长期如此,终损健康。《黄帝内经·素问·五脏生成篇》亦载:“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多食苦,则皮槁而毛拔;多食辛,则筋急而爪枯;多食酸,则肉胝皱而唇揭;多食甘,则骨痛而发落。”今人应酬繁多,常过食肥甘厚味,并过量饮酒。其中,饮酒过多可导致急慢性酒精中毒及依赖,并可引发抑郁、急躁等继发症状。因此,饮食偏嗜过度实为多种疾病发生的重要诱因。《黄帝内经》中关于饮食偏嗜致病的观点,至今仍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七情太过 所谓七情,即喜、怒、忧、思、悲、恐、惊7种情志变化,是人对客观事物的不同反应。在正常情况下,七情不会使人生病,只有在长期持久的情志刺激超过人体本身的正常耐受限度时,才会使人气机紊乱、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导致疾病发生。《黄帝内经》对七情太过致病的情况有很多论述。《黄帝内经·素问·举痛论》指出:“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黄帝内经·灵枢·口问》指出:“心者,五脏六腑之主也……故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黄帝内经·素问·血气形志》曰:“形数惊恐,经络不通,病生于不仁。”从上述条文中不难看出,所谓七情致病,多由七情太过所造成。大怒大喜之后突发中风现在很常见,在张磊教授的病案中,因情志致病的例子比比皆是。 劳逸过度 劳逸过度通常包括过度劳累和过度安逸两方面。 体力、脑力过度 适度运动能使机体气血流畅,体格强壮。然而,劳累过度则会对身体健康产生显著影响。随着现代社会工作节奏加快,过劳对健康的危害日益凸显。例如,社会压力增大、脑力劳动强度过高,导致许多过早衰亡现象;同时,尽管机械化普及使体力劳动减轻,但人们因注重健康而进行过度体育运动,也引发了许多因劳致损的虚损性疾病。《黄帝内经》对此有精辟论述:“劳则气耗……劳则喘息汗出,外内皆越,故气耗矣……久行伤筋,久立伤骨”。 过度安逸 人体每日需要适度活动,气血方能畅通。《黄帝内经·灵枢·痈疽》曰:“经脉流行不止,与天同度,与地合纪……夫血脉营卫,周流不休。”过度安逸可致气血不畅、筋骨不利、肌肉无力、精神萎靡、反应迟钝。例如,睡卧过久,会觉头重昏沉,如醉如痴;久卧病榻,则致肌肉痿弱,肢体废用。《黄帝内经·素问·宣明五气》所言“久卧伤气”“久坐伤肉”,正是过逸致病的典型例证。 药物过用 药既可以养生,也可以伤生,服食者最宜慎之。药有寒热温凉、四气五味、剂量大小、峻毒无毒之分,用之得当,能起沉疴;用之不当,反成病因。现代人不察己身虚实,常喜随意服用热补之药,如桂圆膏、参胶之类,殊不知过量服用必致阴液耗竭,反生疾患。《黄帝内经·素问·五常政大论》曰:“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景岳全书发挥》载一病案:“沈某年二十,父母爱之,服全鹿丸,自冬令至春初,忽患浑身作痛,渐至消瘦不食,不数日,骨蒸劳热极而死。”此乃过用热药之害。 《冷庐医话》亦载:“黄某,六月畏寒,身穿重棉皮袍,头戴黑羊皮帽,吃饭以火炉置床前,饭起锅热极,人不能入口者,彼犹嫌冷。”细究其因,乃父母误信‘天麦二冬膏,后生常服最妙’之说,令其早晚服用,连服三年,遂致寒性入脏,此过用凉药之害也。 《黄帝内经》强调,必须根据患者体质情况决定用药。《黄帝内经·素问·五常政大论》云:“能毒者以厚药,不能毒者以薄药。”并制定了大小剂型。《黄帝内经·素问·至真要大论》明言:“有毒无毒,所治为主,适大小为制也。”告诫医者不可滥用药物,过用则致药性偏胜为害。这种“药有偏胜、不宜过用”的思想影响深远,故用药应中病即止,不必尽剂,否则矫枉过正,易致偏颇。当今肿瘤患者剧增,化疗后多见不良反应,张磊常告诫医者用药必须适可而止,不可过度。因其深谙用药当遵循“衰其大半而止”之古训。 “生病起于过用”作为中医病因学的基本观点,不仅对历代医学家的病因观及临床实践产生了深刻而广泛的影响,而且对现代医学模式的病因学研究,尤其是对慢性病的病因学研究仍有借鉴之处,也为疾病的临床诊断、治疗及预防提供很有价值的帮助,值得深入探讨。 (作者供职于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