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怀江
“儿子啊,娘一旦走了,得想办法让你别想我啊。”在我步入中年岁尾、母亲步入暮年的一天,她盯着我若有所思地说。当时,我笑着说:“都说‘娘儿近,娘儿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您有什么魔力让儿子不想您呢?” 90岁的母亲是在那年冬天卧床不起的,也是从那时起开始神志不清的。那时,她对我不管不顾、爱答不理,像不疼爱我这个儿子似的,终日折腾我。母亲经常三更半夜兴奋得不睡觉,大呼小叫,弄得我也睡不好;在我午睡时,捶打我的床铺、撕扯我的被子,闹得我头痛欲裂;她还总在午夜我刚要入睡时,赤身摸索下床,或趔趄晃游,或席地卧坐,慌得我后半夜要多次抱她上床,哄她入睡。唉!让你受尽折磨的那个人,恰恰是你宿命里最爱的人。 母亲自从卧床后,竟然不认识我这个与她同居一室,一日三餐喂她吃喝,天天给她擦屎端尿的儿子了。我曾无数次问她:“妈,我是谁?”她总是茫然无措地瞥我一眼,说:“不知道。”我气馁、懊恼,眼前昔日爱我、疼我、与我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慈母,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细思量,也难怪,人老多忘,90年的岁月已把母亲的记忆神经磨断。 在母亲临终前几天,伺候她吃过午饭后,我肚子拧劲儿地痛了起来。“妈,我肚子痛,想躺会儿。”虽然知道母亲已经多日不会说话了,但我仍像唱独角戏一样和她对话。到了晚上,我喂她吃饭,她不张口,但两眼却直直盯着我审视。过了许久,她艰难地吐出了5个字:“肚子还痛吗?”天呐!这5个字似惊雷、似闪电,炸得我目瞪口呆!莫非折磨我9个月的母亲,是把她疼儿之深情深藏、变着法儿使我怨她、恼她、烦她,让我以后一点儿一点儿忘记她吗?再问母亲,她还是缄口不语。 没过几天,母亲就真的走了。她走得平静安详,毫无痛苦,我却是悲痛欲绝、恋恋不舍。 有一种痛,永远无法弥补;有一种伤,永远无法愈合……6年来,我仍不时地承受着锥心之痛:“傻儿子哟,都60岁了,为什么还未能揣摩透母亲的心呢?” (作者供职于河南省温县人民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