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磊

   书要多读，又不能尽读，怎样读书才能效果更好呢？我个人体会，应有选择性地读书，大致可以分为“精读”之书和“粗读”之书。对于“精读”之书，我们应反复读，多下功夫；对于“粗读”之书，我们应一览而过。但是，不可忽视“粗读”之书也有“精”的部分，这一部分同样要“精读”。我将读书的要点概括为“七重”。

“重背诵”
    学习固须勤奋，亦宜务求方法。以读书而言，背诵是打好中医基础最根本的方法，而且越早背诵越好。背诵也是为后来领悟、理解和运用打下基础，后劲儿较足。
    初学医时，应先背诵《雷公药性赋》《汤头歌诀》《濒湖脉学》等，作为启蒙读物。后来再背《黄帝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经典著作。背诵时，不用默诵，可以在僻静处朗朗诵读，闻之于耳，会之于心。内容多的篇章，采取分段滚动式背诵方法，背诵着后边的，复习着前面的，如盖楼打地基，垫一层夯实一层，只有这样才能强记不忘。
    背诵开始时要少，由少而多，积沙成塔。俗话说得好：“少年背书如锥锥石，锥入虽难，但留痕不易消失；中年背书如锥锥木，锥入较易，但留痕不如前者牢固；老年背书如锥锥水，锥入甚易，消失也快。”这个比喻，非常形象。
“重经典”
    我认为，为医者，尤其为上医者，四大经典不可不读。纵观历代医家、有突出成就者，都是从读经典起家的。根深叶茂，本固枝荣。《黄帝内经》为中医理论之基础，为医不读《黄帝内经》，则学无根本，基础不牢固。
    后世医家虽然在理论上多有创建，各成一家之说，但是就其学术思想的继承性而言，无不发轫于《黄帝内经》。因此，读《黄帝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目的在于掌握中医理论之根本。
“重广博”
    除经典著作之外，医者还要阅读很多后世医家著作。我常说，医者要博览群书。
    学习病因病机，除背诵“病机十九条”外，还要读《诸病源候论》，可以明了病因病机学理论；中医诊断方面，要读《医宗金鉴·四诊心法要诀》，该书易学易懂，非常实用；方剂学知识，应读《医方集解》，该书辨证论方，贯通理、法、方、药；中药学方面，可以参阅《本草纲目》，其内容丰富，理明义详。
    我崇尚《脾胃论》，善用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治疗气虚发热、气虚头痛等疾病。王清任的《医林改错》本着求实精神，敢于纠古人之错，论述了血瘀所致病证，丰富发展了瘀血学说。
    我主张多读名家医话医案，如《临证指南医案》《柳选四家医案》《谢映庐医案》《经方实验录》等。我认为，医案是医生临床经验的体现，是非常珍贵的医籍，读之能得到很多启发。
    医案大致分为两类：一是一家之专著，二是多家之集萃。前者系一人之经验，其系统性、学术性较强，如参天大树，望之蔚然；后者如众蜂所酿之蜜，甘味绵绵。二者各具特色、各有其优，皆应读之。有些医案妙中有妙、巧中有巧，有些医案独辟蹊径，有些医案棋高一着，令人目不暇接。其方也，如重型炮弹者有之，如轻舟行水者有之，如围魏救赵者有之。根据不同内容，或取其论，或取其方，或取其法，或取其巧，或取其妙。其中的精要部分，更要细读，反复读，悟其理，会其意。
    程钟龄说：“知其浅而不知其深，犹未知也；知其偏而不知其全，犹未知也。”对各家学说合读则全，分读则偏；去粗取精，扬长避短。学问并非尽载名家论著，旁搜博采，“处处留心皆学问”。
“重得要”
    读书不仅要“博”，还要由“博”返“约”，能够领会或掌握一本书、一段文章的精华所在，对重要篇章或段落要精读、反复读，重点语句还要用笔圈点，得其要旨。
    比如《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故因其轻而扬之”及《温病条辨》“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理论，我确立了“轻清法”。本法主要用于因风热之邪伤于头部的疾病，如头痛、头晕、耳鸣、眼胀、鼻流浊涕、鼻塞等病。创制谷青汤，由谷精草、青葙子、决明子、薄荷、菊花、蝉蜕、酒黄芩、蔓荆子、生甘草组成。即用轻清上浮而又凉散的药物，易于速达病所，以祛除病邪。
    我根据《黄帝内经·素问·汤液醪醴论》“平治于权衡，去宛陈莝……疏涤五脏”之旨，确立“涤浊法”。因为浊邪所在的上、中、下三焦位置不同，以及病邪兼挟不同，所以分为浊邪阻肺、肺失清肃方，浊邪中阻、脾失其运方，肝热脾湿、浊邪积着方，浊在下焦、膀胱失利方。
    张锡纯的《医学衷中参西录》是很值得我们认真研读的书。许多书上，我是“蓝笔点来红笔圈”，有感于此，曾作诗一首，谓之《读书有感》：“医道精深学莫休，学如逆水荡行舟。书中要语自圈点，点点圈圈心上留。”
“重心悟”
    学习中医典籍，不仅“博”“约”，还要“悟”。读书不能仅停留在字面意义上，尤其对经典著作，非潜心研读，穷思精悟，莫得其要。
    比如，对《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治病必求于本。”我对“治病必求于本”体会较深，在临床治疗中应该求病因之本、求病机之本、求病性之本、求病位之本、求病体之本。
    再如《黄帝内经·素问·至真要大论》曰：“谨守病机，各司其属，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必先五胜，疏其气血，令其调达，而致和平。”从“有者求之，无者求之，盛者责之，虚者责之”中，我悟出了临床辨证思维“六要”（辨证中之证与证外之证，注意其杂；辨静态之证与动态之证，注意其变；辨有症状之证与无症状之证，注意其隐；辨宏观之证与微观之证，注意其因；辨顺逆之证与险恶之证，注意其逆；辨正治之证与误治之证，注意其伤）。
    从“疏其气血，令其调达，而致和平”中，我悟出了“疏利法”。疏是疏导，有分陈治理之义；利是通利，有运行排遣之义。该法常用于水湿失于输布出现全身郁（瘀）胀，似肿非肿的瘀阻经络证。针对水、湿、痰、瘀、气停滞的脏腑经络不同，又细分为疏补相兼方、行气通络方、化痰通络方、疏肝利湿通络方和化瘀通络方。
    从“令其调达，而致和平”中，我提炼出“动、和、平”的学术思想。所谓“动”，是指在正常情况下，人体是一个时刻不停在“和”的状态下运动的有机整体。人体的病理是在“失和”状态下运动变化着的机体。针对运动变化着的机体、疾病、病证，其理、法、方、药也应随之而动。治疗的目的，是使失去“和态”的机体得到纠正，重新建立新的“和平动态”，达到“阴平阳秘”。这些都是读书要“重心悟”的体现。
“重持恒”
    我自学医以来，看书学习，从不间断。我在受业期间，以读书为主；在学校任教时，还是以读书备课为多。虽然现在我因为年龄而退休，但是读书学习不能退休，学无止境。即使再忙，我也要挤出一点儿时间看书。
    比如“达郁法”的形成，首先取法于《黄帝内经·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的“五郁”观点，谓“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继以《伤寒论》中治“少阴病，四逆”的四逆散和《丹溪心法》治疗“六郁”的越鞠丸化裁，组成“达郁汤”，所用之药包括柴胡、枳实、白芍、苍术、川芎、香附、栀子、神曲、甘草。
    随着临床实践的深入，理论知识的不断积累，我结合吴有性《瘟疫论》中达原饮之义，在原方的基础上，又配伍槟榔、草果、黄芩，使治疗五脏六腑之郁的力量更大，功效更全面。
    又如在阅读医案方面，读《临证指南医案》《吴氏医话二则》等，这些书涉及疾病广泛、论述精辟、见解独到，对临床治疗启发很大，对完善临床辨证思维很有帮助。《程门雪医案》《蒲辅周医学经验集》《岳美中医学文集》等，均为辨证精细、理验俱丰、见解独到的医著。
    近几年，中医医话医案书籍增多，我感受较深的是《朱良春用药经验集》和《李可老中医急危重症疑难病经验专辑》等，这些医家用药独到、有胆有识。我常说，当好一个中医不容易，尤其当一个水平较高的中医，更不容易。我深知自己的不足，在祖国医学博大精深的海洋里，只有奋力搏击才能前进！
“重笔录”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读书背诵固然重要，面对汗牛充栋的中医典籍、博大精深的中医理论及丰富多彩的临床经验，都记住不忘是不可能的。因此，对重要段落、观点做好笔录是非常重要的。
    系统学习中医理论是必要的，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由浅到深的过程。但是，也不能忽视平时对零星知识的积累。每次读书，勿求于多，而求于精，摘录重要部分，日久天长，积少成多，逐渐丰富自己、壮大自己，为临床、教学水平的提升起到重要作用。
    医者应以“学源不能断，起点作零点，求实不求虚，思近更思远”作为学习的指导思想，坚信只要学而不厌，乐此不疲，久而久之，自能千丝成锦、百花成蜜。
 （作者系国医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