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bag
当我老去
我希望碰到这样的医务人员
他们尊重病人及家属的感情需要
承认自己的局限性
仔细聆听,平等交流
84岁的Maryrose静静地靠在病床的枕头上,全身皮肤干燥得如同大旱天皲裂的土地,她低着头看着干枯的双手,眼神空洞且无奈。从2009年的圣诞节前开始,Maryrose渐渐出现进食困难、喝水呛咳、大便不通畅的症状,最近一个月体重急剧减轻。既往史中有食道癌肿瘤手术放疗的记录,她这次入院的目的是检查是否肿瘤复发抑或是放疗后遗症。
Maryrose年轻时患有小儿麻痹症,双下肢时感无力,尽管可以勉强行走但大多数时候需用轮椅代步。为了照顾妻子,丈夫John可谓竭尽全力。他请人改造了汽车的操作系统,即使妻子腿脚不便也能驰骋四方;降低了灶台,让妻子充分享受烹饪的乐趣;搭建了木质的斜道代替楼梯,甚至购买了昂贵的室内电梯方便妻子在别墅中行动;按照美国残联的标准修改了厕所的宽度,增加了扶手以及声控的电灯开关。
先天疾病、老年病、肿瘤放疗以及其他日常不便并没有影响Maryrose与丈夫的感情,反而让他们在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婚姻后更加相濡以沫。入院后第二天,Maryrose由于无法忍受透视吞咽功能检查的痛苦而拒绝接受治疗的时候,面对包括医学院大教授在内的整个医疗团队苦口婆心的劝说和医学科学的残酷现实,丈夫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支持妻子的感情需要。虽然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有171岁了,但他们还是成功地拔除了静脉点滴管以及导尿管,尽管他们心中对拔除导管的后果惴惴不安。
John对我说:“当你活到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你会发现人生的很多不同。许多朋友都不在了,你不得不去探讨一些自己从来没有预料过的事情。但是,到了这样的年龄很多事情已经不重要了。”面对着John和Maryrose,我苍白无力地向他们强调静脉水分补充的必要。在确定他们对该决定的后果有着清晰的认识后,我对他们的决定表示尊重并愿意做任何事情让Maryrose感觉舒服些。
怀着沉重的心情,我离开了Maryrose的病房。当我边询问护士夜班的状况,边在键盘上敲打着病案记录的时候,有两个问题一直在我的脑海盘旋。
第一个问题是,病人及家属的感情选择与医学科学冲突的时候,医务人员该如何应对?在过去的医学训练中,我们接触到更多的医学科学的部分,我们被反复强调如何避免患者组织、器官及系统受伤害,而对于由这些部分构成的整体病人以及病人家属的感情需要却一再被我们忽视了。社会与文化的认同也增加了个体医务人员改变视角的难度。“Do no harm(不要伤害)”,是全世界医务人员熟知的原则之一。但是当病人及家属因为感情需要而作出的选择可能会“伤害”病人的时候,医务人员究竟要支持还是反对?类似的争议还有安乐死,谁拥有最高的决定权,法律是否应该支持。
另一个问题是,当我们老去,假如面对与Maryrose一样的状况,会作出怎样的决定?也许只有我们到了那样的年龄才会真正理解老人的决定吧。我常常对我的病人说:“我没有经历过类似的病痛,因此我不能说我理解你的痛苦。但是我愿意尝试着去了解、去聆听,请帮助我理解你的痛苦。”
当我老去,我希望碰到这样的医务人员:他们尊重病人及家属的感情需要,承认自己的局限性,仔细聆听,平等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