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颐
奶奶出殡那天，太阳很大很白，晃得人眼花。我一直记得那个白瘆瘆的大太阳，一点都不热乎，一丝丝冷气从心里头往外涌。
院子里挤满了人。因为丧葬，这个家族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奶奶生了7个孩子，再加上她的娘家人，来的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我被父亲牵着手，每次有人走近，父亲就跟我说：“快叫姨婆、叔公、伯父、大表哥、二表姐……”我就跟着叫。他们摸摸我的脑袋，说：“乖，长这么大了！”然后，他们就和父亲唠嗑，长吁短叹，说起了奶奶以前的事情，说奶奶是如何不容易，爷爷死得早，奶奶一个人拉扯那么多孩子，刚刚可以享福就这么快走了。我听不太明白，但我知道他们在说奶奶的好。
奶奶是好人，她对我真好。我是个野丫头，天天在外面玩得昏天黑地。那天晚上，我正在巷口玩耍，有一个邻居跑过来，远远地叫：“红，快同家!你奶奶摔了……”我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很害怕很害怕。我一路奔跑。走过那一段黑洞洞的楼梯时，我似乎听到奶奶在叫我：“红啊……”
平时，只要我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奶奶就会走到楼梯口等我，喊我的小名：“红啊……”
从楼下进门，我嚷着口渴，奶奶总是在一个粗陶的茶缸里凉好了一缸子开水，我可以“咕嘟咕嘟”连喝好几碗。
我心里一松，奶奶能叫我，大概没有什么事情吧。
可是奶奶不在楼梯口。楼梯口围着不少人，都是平时经常来我家串门的邻居。他们看见我回来，赶紧让出路来。我发现，他们的目光异样，带着同情和怜悯。穿过人群，我跑进房间，只见父母和亲戚朋友都站在奶奶的床边。
奶奶睡在床上，半边的脸都肿了。她从楼梯上摔下去，头撞在地板上，被人背上来时，神志依然清醒。我扑到她身上，流着泪大声喊她。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吃力地咧开嘴笑了笑，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不要哭，要乖哦……”
我回家不到１０分钟，奶奶就断了气。断气时，父亲紧紧地搂着她。我听到父亲像孩子一样哭着喊妈妈。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哭，而且哭得那么悲痛。我跟着父亲一起大哭，一边哭，一边喊奶奶。我觉得奶奶是不会这么死去的，我拼命摇着她的身体，希望她睁开眼睛，然而她再也没有醒来。
我想，要是我没去外面玩，奶奶会不会就不死了呢？奶奶是不是为了等我，才从楼梯口摔了下去？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凉好开水，等在楼梯口吗？我曾经答应过奶奶，长大后，要买最好吃的东西来孝敬她，到时候我还能把奶奶找回来吗？想到这些，我泪如泉涌……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亲人离去的悲痛。在奶奶去世的哀声中，８岁的我感到自己突然长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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