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华 “你这病,吃不上今年的新麦子了……”医生的一句话,如大晴天的一声响雷,霎时轰去了铁锤的三魂六魄。 走在村头的小路上,铁锤的脚步有些踉跄。对“肝癌晚期”和那一叠化验单,他有些弄不明白;但医生的那句话,他却再明白不过了。地里的麦苗已经半尺多高,到收麦子也就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铁锤今年才45岁,生命,对他来说,还长得没边没沿。他的儿子刚长成人,他正踌躇满志地要给儿子娶媳妇,过几年再抱个孙子。他像刚过正午的日头,还攒着一大把的光和热等着慢慢散放。突然之间,跳出来这么个叫“肝癌晚期”的东西,冷不丁把他“判了死刑”。 铁锤蜡黄着脸回到家,一头躺倒在床上。 他不愿意吃饭,因为那饭吃在嘴里是苦的;他不愿意下地干活,因为那庄稼在他眼里是黑的;他甚至不愿意出门,因为那门外的天是灰的。 他没有再去医院,连医生开给他的药,他都没有去取。这些年他见了不少得癌症死的人,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志强,去年就是得这个病死的,从发现病情到咽气,不过一茬庄稼的时间。他知道,一旦得了个什么“晚期”,吃啥药都属白搭了,不如省下来几个钱留给儿子。 一想到儿子,铁锤这心里更揪肝扯肺地不是滋味。老实木讷的铁锤没别的本事,全靠几亩地养家糊口,从外地领了个哑巴媳妇儿,将近30岁才有了儿子。眼瞅着儿子长成了大小伙子,家里依然穷得叮当响,他归西后,儿子将来指望什么娶媳妇呢? 卧床几天的铁锤挣扎着起床了。他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跟他几十年的为人处事原则相违背,但他已顾不得许多了。 他跟儿子一起,将家里陈麦子拉到公路上摊开,摊得很薄。摊好后,他走到不远处坐下。公路上车来车往,总有人不够小心,一个小货车一侧的车轮碾到了他的麦子上,金黄的麦粒飞溅到路中央。 铁锤拦住了那辆货车。他告诉司机,碾坏了粮食,就得赔钱,赔两百。他知道不该在公路上晒粮食,不该让司机赔这么多钱,但他得了绝症,没几天活头了,他啥也不怕。气愤的司机碰到这样的事,毫无办法——谁又能拿一个快死的人怎么样?只好认倒霉赔钱。 当了大半辈子老好人的铁锤,干起了勒索的行当。他拼了命的想多给儿子多留一点家产。谁家的羊没拴好,谁家的鸡跑了出来,他看见后就捉了卖掉。他不理会邻居看他的眼神。 眼见得地里的麦苗吐了穗,由青变黄,铁锤的病情也日益加重了。疼痛、虚弱、恐惧,使得他迅速憔悴。这次,他是真的卧床不起了。 儿子瞧在眼里,到底是不忍心,不由分说,拉着他来到市里的大医院,就算这病没法治,他希望医生能减轻些他爹的痛苦。 一番化验后,医生将铁锤儿子叫了过去。 “爹,你得的不是肝癌,是肝脓肿啊……”铁锤儿子抱着他爹哭喊。 铁锤吃到了今年的新麦子。只是,这麦子吃到嘴里咋也是苦的呢?铁锤觉得自己得了另一种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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