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伟
那是10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正在一家医院临床实习。一天中午，带教老师有事要出门，临走时签下两张处方，并交待，一般的问题我可以自行处理。不一会儿，急诊室来了一位衣着朴素的病人，看样子像是在城市谋生的农民工。他左手用力捏住自己的右手手腕，而右手手掌则血迹斑斑，上面搭着一块不怎么干净的手绢。
我赶紧让病人坐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揭开手绢。“啊！”看见伤口，我忍不住一声惊呼——这只手的大鱼际几乎已经完全被锐器划开，外翻的皮肉略显苍白。好在血已经止住了，病人也没有出现其他不适症状。我连忙在处方中开了局部麻醉药品和缝合包，准备跟他一起去缴费拿药。然而，病人仔细看了看处方，犹豫着问我：“大夫，不用麻药行不行？俺能忍！”我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想法，便好意劝道：“这可是往肉里扎针啊，而且不是一针两针。到时候你要是坚持不住，还得用麻药，前面的罪不就白受了么？”不料，他居然提出一个更不可思议的要求——“大夫，能不能少缝几针？俺农村人皮肉糙实，差不多就行，很快就能自己长好的。”
我的语气有了一丝不快：“你这是为什么呀！是不是看我年轻，怕我缝不好？”他忙不迭地赔不是，然后长叹一口气，小声说明了原因：在这个城市，他靠贩卖水果、蔬菜谋生。那天，为了省下两块钱的管理费他决定不去市场，壮着胆子上了街道，结果还是遇上了执法人员。对方先是要拉走他的车，他趴在车把上苦苦哀求。后来人家又要没收他的秤，他死死攥住不松手。执法人员急了，用力一夺，他便被秤钩硬生生地划得皮开肉绽。他说他后悔极了，不应该违规上街。一上午没挣几个钱，又丢了秤，如果再花钱治伤就太不像话了，尽量省点他心里才会好受点儿。
他头也不抬，自顾自地连连叹气。看他这副模样，我也暗自叹了口气，说：“要不我少开点处置费？这样省下的钱就可以用来买麻药了。”他说了声谢谢，却依然固执己见：“不用麻药了。我受得了，农村人没那么娇贵！”我没法子了，只好悄悄请护士帮我买了一支麻药，不动声色地给他用上，然后迅速完成了清创缝合。
病人临走时，我指着处方反复提醒他要用一点消炎药，他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我又叮嘱他天冷伤口愈合得慢，最近不要用伤手干活，特别是不能沾水以免感染。他苦涩地笑笑：“不干活，光吃饭哪行？”然后他转身慢慢走了。
后来，每逢和医生朋友见面，我都会说起这位病人。特别是当他们面对“大处方”的指责，试图用“医生也是人，也得养家糊口”这句话开脱时，我就会给他们讲一讲这位病人的故事。
真的，当你面对那些扳着手指头过日子、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为了省钱宁可苦自己的病人时，手中那支开处方的笔就会变得异常沉重。为了病人沉甸甸的期待，为了我们那份沉甸甸的责任，请把握好手中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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