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俊成
对我而言,在童年乡下的生活里,跟随父亲去县城采购药品,是一段格外值得珍藏的回忆。那时,父亲已经开始在村里经营一家卫生室。即便卫生室的规模不大,父亲也得每隔两三周去县城的县医药公司采购药品。当时,家里的主要交通工具是一辆自行车,而我是姐弟三人里最小的,因此周末跟着父亲去采购药品,几乎成了我独有的“特权”。
每次采购药品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总会在堂屋昏黄的灯光下坐下,在纸上认真地列明需要采购的药品及数量,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写一会儿,他还会起身走到药柜前,逐个查看剩余药量,确认哪些药快断货、哪些药需要补充,生怕漏了村里人常用的应急药。我则搬着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埋着头飞速写作业,笔尖蹭得作业本“哗啦”响,心里盼着早点儿写完,这样第二天就能踏实地跟父亲去县城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做的面汤还冒着热气,我吃完饭,就急着跑到院子里等父亲。父亲不急不慌地收拾好药单,给自行车轮胎打气,打满后还伸手转了转车轮、捏了捏车闸,确认所有部件都没问题,才直起身喊我:“走啦,我们去县城!”
有时,我们刚要推车出门,院门口会突然传来村民的脚步声,大多是家里人感冒、拉肚子,急着来找父亲拿药。父亲从不急躁,总是先把自行车靠在墙边,迎上去耐心地询问症状,再转身从药柜里取药、包好,还反复叮嘱“一次吃几片”“饭后吃”,直到村民放心离开。我攥着衣角在门口来回踱步,看着太阳一点点爬高,心里急得直盼着能快点儿出发,只觉得那等待的时间长得像过了半天。
起初,县医药公司在县城东关北侧,对面就是鄢陵县人民医院。每次采购药品,父亲都会站在医药公司门面房的柜台外,逐一说着要进的药名,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就把药名一一写在夹着深蓝色复印纸的单据上。念完后,父亲会核对一遍,确认无误,工作人员便把复印纸下面的单据递给他。我们去财务室交完钱,再到门面房后面的仓库去取药。
药库最早只有两间房大小,光线不算充足,药架紧挨着药架,父亲总要弯腰在窄窄的过道里来回查看。后来,县医药公司搬到了县城西关,药库一下子宽敞了许多——阴凉幽深,顶高似穹,药架林立如山,药盒堆叠如阵,药的气息沉甸甸地浮游在空气里。我站在取药处,痴痴望着药师在药架间穿梭的身影,心里悄悄琢磨:长大了要是能当药师,在这里配药该多好。等药师把药整齐地放进大纸箱,父亲总要再核对一遍,确认数量、药名全对了,才把箱子牢牢捆在自行车后座。
父亲去县城不仅是采购药品,还会借机转一转。医药公司在东关时,他偶尔会去不远处的县人民医院,找医生朋友咨询临床问题,或参加临时的乡村医生培训;医药公司搬到西关后,他有时会去附近同村人开的家用电器门市部,买些台灯、插线板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
我那时候年纪小,跟着父亲去县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解馋”。有时,我拽着父亲的衣角要冰糖葫芦;有时,我想吃炸麻花;有时,我眼馋一盘炒凉粉;有时,我想吃水煎包;有时,我想吃炒拉条;有时,我想吃粽子……赶上水果上市的季节,我还能吃到新鲜的苹果、葡萄及李子等。除了吃的,我还总让父亲带我去新华书店,买些连环画或四大名著系列图书。每次捧着新书,我都能在自行车前梁上开心一路。
不过,采购药品的路也不是每次都顺利。有一次,我们回归途中,走到县城东关的泥泞土路,遇到路中间积了一个横跨道路两侧的大水坑。自行车后座的药箱较重,车轮陷进泥里太深,父亲脚下一使劲儿,车头猛地歪了,父亲、药箱还有我,一起摔进了泥水里。我浑身沾满泥浆,药箱也湿了大半。父亲顾不上擦自己脸上的泥,先把我扶起来,又赶紧检查药箱里的药,见包装没破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们回家洗洗就好了。”此外,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有一年冬天,我下雪天跟着父亲去县城采购药品。天实在是太冷了,冻得我浑身冰凉、直打哆嗦。回到家,我在床上用厚厚的两层被子暖和了半天才缓过来。
后来,家里经济条件好了一些,父亲买了一辆摩托车,平时出诊、去县城采购药品都靠它。我也慢慢长大,上初中、高中再到大学,再也没陪父亲去采购过药品。如今,大姐接手了父亲的诊所,要采购药品时,她只要用手机在药品采购平台上下单,第二天县医药公司的人就会把药送上门,比以前方便多了。
我结婚有了孩子后,因为工作忙,平时很少回家乡,只有每年寒假、暑假期间,才会把孩子们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每次从郑州回去接孩子,听到他们蹦蹦跳跳地说“爷爷骑摩托车带我们去超市买零食啦”时,我的眼前总会浮现出儿时,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前梁上去县城采购药品的画面。那些日子仿佛从未远去,依然在时光的风中微微作响,无声地泛着父爱与岁月的馨香,萦绕在我的心头,温暖且绵长。